作者:廈門林良材
殷處長要退休,同事們盛情邀他聚一聚。殷處坦然落座,招呼道:“來一壺老樅水仙!辈瓒松献,殷處舉杯細品,如遇故人,眼角嘴角蕩漾著甜絲絲的笑意。小楊常跟隨處長跑工地,急匆匆問:“又是老樅水仙,有什么奧妙嗎?”
殷處哈哈大笑,“玄機沒有,原因倒是有一點,咱們邊吃邊聊!
文革后期,我們那批大學生分配到筑路工地“三共同”,心里苦悶極了。一天從工地回來,天下大雨,淋得跟落湯雞似的。忽然看到前面坡道上一輛小板車翻到溝里,拉車的老人艱難地趴在地上,手忙腳亂地收拾散落一地的西紅柿。我瞄了老人一眼:戴一頂破草帽,目光炯炯,棱角分明的臉,透露出幾分從容、剛毅和威嚴。望著帽沿邊的滴水,望著這如熾如炬的目光,我情不自禁地彎下腰幫老人收攏四處亂滾的東西,一邊聊開了。在這人煙稀少、空曠荒蕪的工地,竟然遇到個談吐儒雅、超凡脫俗的老人。
到住地找到他,心里更是一震,其實我平時經(jīng)?匆娝皇菦]把他看在眼里,真是一葉障目:他就是每天往食堂送菜的老頭。
沒事時我常過去坐坐,他請我喝老樅水仙,詳細介紹口感韻味。我不會喝茶,也沒有深刻的人生體驗,時常傾訴煩惱,唉聲嘆氣,似乎是天底下最悲哀的倒霉蛋。老人從不說自己的身世,只是瞇著眼細心傾聽,嘖嘖地呷著茶,思索片刻后說,我給你講個故事:英國有一個著名的女演員,18歲報考皇家戲劇學校,志在必奪。考場上一絲不茍地表演精心準備的小品。她抓住機會偷偷瞥了一眼評判席。老師們交頭接耳、有說有笑,根本不在乎她的表演。壞了,她的情緒一下掉到冰窖里了。這時老師說:“好了好了。謝謝你。下一位……”她的世界傾斜了,天空暗淡無光,生命還有什么意義呢。她來到一條河邊,想一了百了;厝ピ趺匆娙四。但這條河實在是太臟了,本想“質本潔來還潔去”,臭氣熏天的地方讓她頓住了腳。郁郁寡歡,一夜無眠。第二天早上,郵差敲開了她家的門,送來皇家戲劇學校的通知書。很多年后,她對主考老師說起此事,老師目瞪口呆:“當時大家認為你表演得太好了,不必再浪費時間。叫下一個吧!”
老人說著默默地涮杯洗盞,像是自言自語,淡淡地說:“生命的敵人,有時就是你自己。別人可以否定你、背叛你,但你不能輕易鄙視自己。生命是因為你自己的珍愛才顯得更金貴。信念存在,一切都會改變。歷史將還原它本來的面目。”
我經(jīng)常在他那里喝茶,漸漸學會了品味這黃中透綠、苦澀而又甘甜的茶湯,也漸漸地品味著苦澀的人生和人生的哲理;謴凸ぷ骱蟛胖,他抗日戰(zhàn)爭扛過槍、解放戰(zhàn)爭渡過江、抗美援朝受過傷,原來是國家部委主管我們行業(yè)的首長。我無法將一個送菜的老頭和那些經(jīng)歷、職務聯(lián)系起來,也無法將滴著水的破草帽,和熟悉中外名著和典故、能說深刻生活哲理的睿智老人的形象疊印在一起。但每當端起茶杯,就好像跟他一起品茗敘談,老樅水仙也就成了我的最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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