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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(fā)布日期：2010-10-14 20:43:03 訪問次數(shù)：1971
巖茶最大宗的早已不是《中國茶經(jīng)》中記載的“大紅袍、白雞冠、水金龜和鐵羅漢”四大名叢了，武夷山的巖茶田幾乎全部成了肉桂、水仙的天下。平心而論，肉桂濃郁的花果香和水仙清甜的滋味，都符合老茶客對好巖茶的追求。
可是，總讓人覺得不甘心：莫非大家記憶中的種種名茶，真的不見蹤影？眾多茶商手中種種稀奇名字的巖茶，真的只是迷惑購買者的工具？
我們進入了武夷山巖茶的核心產(chǎn)區(qū)耐心搜索，包括2006年剛揚名，迅速進入每斤萬元的“金駿眉”的原產(chǎn)地武夷山桐木村，終于發(fā)現(xiàn)：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名茶，“四大名叢”確實已經(jīng)成為過去式。
自然環(huán)境和制造技術(shù)在選擇新的名叢。還在現(xiàn)實中的武夷山還在不斷生產(chǎn)出新的好茶，而每個出產(chǎn)過程背后，都有毫不遜色的新傳奇。
武夷山大紅袍：比傳說更神秘的現(xiàn)實
那6棵大紅袍樹聳立在九龍窠的巖石壁上，上面只有一點薄土層供它們吸取養(yǎng)分，難怪并不
好看，矮小，黃葉不少，且葉片不整齊，遠不如不遠處成片的巖茶葉新品種“肉桂”好看。
不過游客們不管茶樹的好看難看，他們只在“大紅袍”幾個刻石字前留影，也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大紅袍。不過，即使是在武夷山生活和工作的人，大多也只根據(jù)那些傳統(tǒng)在編大紅袍的故事。走在武夷山的街道上，家家土產(chǎn)店招牌全寫著“大紅袍”，對我們嘆了口氣：其實，真的大紅袍，在一般商店里哪里還看得見！
1963年從福安農(nóng)校畢業(yè)后就來武夷山區(qū)工作的福州人陳德華是巖茶制作技術(shù)的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繼承人。當時這里還不叫武夷山市，他的工作單位還叫“崇安縣茶葉公司”，現(xiàn)在他被武夷山人普遍尊稱為“德華叔”——47年來與茶葉打交道，是最權(quán)威的“大紅袍”詮釋者之一。
我們所在地，正是大紅袍茶樹所在的巖石對面的茶座，木板架在巖石上，簡單，卻是來過無數(shù)大人物。上面掛滿了各種對大紅袍的介紹，他站在介紹前，看到上面所寫的“香氣濃重”，又嘆口氣：“應(yīng)該寫香氣馥郁才對。”
一開始還不明白他為什么如此謹慎措辭，直到當天晚上，偶然喝到純種的大紅袍，才明白他那種近乎苛刻的認真的原因。
當時我們不明白，在茶座喝的，只是通稱大紅袍的拼配巖茶，這里出售的“大紅袍”，一律寫明是誰手制，一泡茶，最便宜的也將近200元。也有陳德華制作的拼配大紅袍，這是目前武夷山最大宗、最典型的大紅袍產(chǎn)品，拿幾種好巖茶，拼出一種類似大紅袍香型的巖茶。里面并沒有純種的大紅袍茶葉，可是他當時沒有向我們說明。
只是說不要拿他做的，拿別人制作的給我們嘗嘗，精心泡過水，一喝，花香濃郁——可是又很難說出是什么類型的香。德華叔喝了喝，說有“巖韻”，但他隨即解釋，這是個很難理解的詞，喝多了巖茶，才能有體會。只有武夷山的山峰峽谷地帶產(chǎn)的茶才有這種風味，哪怕離開武夷山幾公里的地方出的茶，也不具備，所以那些茶被稱為“外山茶”。
先從6棵大紅袍講起，陳德華不是個喜歡渲染的人，什么“狀元報恩”給茶樹披上紅袍，或者采摘前給茶樹披紅的故事，他說自己沒看過相關(guān)史料，所以都不介紹。他看的相對準確的資料，就是1932年國民黨軍官蔣廷文曾經(jīng)派軍隊駐扎，監(jiān)督采摘大紅袍母樹上的茶葉?！盀槭裁?？是因為當時的這幾棵茶樹已經(jīng)聲名遠揚，一斤茶要賣64塊銀元，該樹此時屬于天心寺的僧人，但是蔣廷文對采摘的僧人不放心，所以派兵看守，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，大紅袍被看守的歷史就開始了，即使是‘文化大革命’中也沒有中斷?！?/p>
看守所搭的木亭，現(xiàn)在還在茶樹對面山崖上，里面待著的人正好監(jiān)督采摘過程，“外面半截是前些年新加上去的”。
當時的大紅袍只有3棵，現(xiàn)在的6棵，有3棵是1982年之后插枝而成的，無論是陳嘉庚1941年來武夷山訪問的日記，還是陳德華在福州上學時候所見的老師1958來采風的記錄，都表明只有3棵茶樹，這點為什么重要？是因為不同樹齡的茶樹，哪怕都是母種，所產(chǎn)茶的風味也截然不同。根據(jù)2008年福建省農(nóng)科院的測試，從左往右數(shù)的第二棵母樹，所產(chǎn)的茶葉中總氨基酸含量最高，導致了成茶后也最香醇。而1982年之后插枝成功的幾棵，樹齡不長，所產(chǎn)的茶“勁道不足”。
按照一份上世紀40年代的制茶記錄，大紅袍新葉的采摘期晚于很多名種，“基本上是5月10日開始，到20日左右，所以現(xiàn)在很多人說他們的茶是大紅袍，可是在5月1日就開始摘了，這就是最大的漏洞”。
1951年解放后，大紅袍由天心寺廟產(chǎn)收為國營農(nóng)場所有，最早是勞改農(nóng)場所有，后來轉(zhuǎn)到另一國營農(nóng)場，一直有專人看守。這在中國各大名茶中非常少見。
1962年，在杭州的中國茶科所第一次來武夷山截取若干大紅袍的枝條，帶回杭州的基地做培植，陳德華幾年前還去那里看過，培植的樹長得不錯，不過在異鄉(xiāng)環(huán)境里，即使能產(chǎn)茶，風味也應(yīng)該和種在武夷山的這幾棵完全不同。
1964年，福建省農(nóng)科院來這里截取母本大紅袍，帶回福州育種?！爱敃r我就是陪同者，來辦事的是我同學，我記得當時他們拿著介紹信，還蓋著縣政府的章?！标惖氯A想要一支截取下來的枝條試驗扦插，可是同學不同意?！昂俸伲瑳]想到，再等這個機會就是21年后了?！?/p>
其實后來“文化大革命”期間，管理沒那么嚴格?！拔液凸芾韱T熟悉，有時候還能要到一泡母樹上的茶葉喝，可也沒覺得好喝?！币矝]想過去截取一些枝條，“至于為什么不偷著弄，我自己現(xiàn)在也說不明白了，想想也好笑，反正就是有機會的時候沒有弄”。
直到1985年，他去省茶科所參加所慶的時候，當年的同學現(xiàn)在是育種室主任，他找同學開后門，想要幾棵，同學一時高興，送了他5棵大紅袍，就是1964年從武夷山母樹上截取枝條并且育種成功的后代，“就是那一年，大紅袍開始在武夷山推廣種植了”。
可是，這種推廣非常艱難：“茶樹的成長不是一朝一夕的事，1994年，福建省科委來做課題，問我有多少大紅袍。大概當時也只種成了一分地的大紅袍，可是他們覺得太少了，寫在報告里不好看，讓我匯報說已經(jīng)有了10畝地，我也就只好說有那么多了?！?/p>
這一分地的大紅袍隨著武夷山推出了以“大紅袍”為商標的各類巖茶而愈加知名——之后，越來越多的茶葉叫大紅袍，大紅袍逐漸成為一種指代，而母樹扦插成功的大紅袍，改稱為純種大紅袍，這個名稱，只有內(nèi)行人才常常得聞。
其實那時候，一年只出產(chǎn)幾斤的純種大紅袍也還是和多年來一樣：“出錢的人喝不到，能喝到的都是不出錢的?！?/p>
有很多知道準確信息的人來陳德華所扦插的大紅袍田里偷枝條，也有部分有本事的人去竊取母樹枝條，然后自己偷偷培養(yǎng)，也因此形成了武夷山的規(guī)則：有多少大紅袍的茶地，永遠沒有準確數(shù)字，而能出產(chǎn)多少大紅袍，也成為一樁懸案，問多少人，就有多少答案。不過，如果是茶葉系統(tǒng)內(nèi)的人，并且懂技術(shù)，偷著培育了幾株純種大紅袍還是可能的事情。
也因此，無數(shù)不是大紅袍的樹種，因為制成茶葉后風味獨特，擁有者也開始說自己是當時從陳德華那里弄到了大紅袍母樹枝條，或者神秘地一笑，說自己有獨特來源。在武夷山后幾日的采訪中，我們經(jīng)?？匆娺@種笑容，可都是些難以確認的故事。
2009年，福建農(nóng)大采集了若干種謠傳是從母樹大紅袍衍生出來的名茶樣本，包括北斗、正北等，進行了DNA測試，科學很無情，這些茶樹雖然風味獨特，可都和大紅袍沒關(guān)系。陳的話說：“大紅袍的歷史悠久，加上出名早，所以附會的故事越來越多。而更關(guān)鍵的是，喝過真正大紅袍的人非常少，大家不知道準確味道，所以，魚目混珠的東西出現(xiàn)了?！?/p>
那么，真的大紅袍究竟味道有多好？在自己引種之前，陳德華說他喝過3次，基本上是“文革”前后?！翱墒钦鏇]覺得味道有多好?！痹凇拔母铩敝?，自己有制作大紅袍的機會了，才明白：“這真是好茶。”5月中下旬，別的茶葉基本上采摘完畢，純種大紅袍方登場?！安刹韫と丝梢韵鄬τ崎e地采摘，因為長短不一，并不好看，只能慢慢采?！辈蓙砗蟮闹谱饕膊蝗菀?，陳德華說：“我也算老茶師了，許多名種都做過，可是大紅袍的脾氣還沒有摸透。10年制作，其中有兩三次出了好的大紅袍，就是上天保佑了，做不好的大紅袍香味、厚度都不出來，也難怪我‘文革’中喝到也不覺得好?！?/p>
做得好的時候，純種大紅袍真能體現(xiàn)自己的特征?！盀槭裁磶装俜N巖茶中大紅袍那么知名？還是因為品種好，特性獨具?！痹陉惖氯A寬大的院落中，暮色四垂，越說越高興的他終于拿出了真正的純種大紅袍，不再是那些拼配的產(chǎn)品，他說：泡一泡試試。這是他2008年的作品，他自己不說價格，后來我們才知道，陳德華所制2008年的純種大紅袍價格是6萬元一斤，還是有錢也難買到的珍品。
雖然不知道價格，可是喝了一天巖茶的我們在喝到這種純種大紅袍的時候，還是有奇異的感覺：別的巖茶從第一泡到第七八泡，全部會有濃淡、香味的變化，可是，這泡大紅袍從第一盅到第七盅，色澤和水中的厚薄幾乎沒有變化，始終有濃重的桂花香?！?008年我做出來的，就是馥郁的桂花香。”這才覺得，白天喝到的那些拼配大紅袍，雖然也香，也有巖韻，可是和純種比，還是落了下風——大紅袍得名，絕對不是一時之幸。
2007年，原本巖石上的6棵大紅袍徹底封存，現(xiàn)在能喝到的所謂純種大紅袍大多是陳德華從福州拿回來的那5棵茶樹的后代?！皹潺g不長，我們現(xiàn)在還沒有摸索出一套完整的制作它的技術(shù)手段，這也是純種大紅袍昂貴的原因?！标惖氯A告訴我們。
拼配的大紅袍與名叢的衰落
2007年封存前，6棵母樹大紅袍進行最后一次采摘，徐茂興就是制作者，這次制作過程中，他們嘗了一點自己做出來的茶葉，“非常之好”。這次做好的大紅袍沒有出售，也沒有更多的人喝到，直接被國家博物館封存了。
徐茂興 是1995年從福建農(nóng)大畢業(yè)后回到武夷山茶科所的大學畢業(yè)生，之所以能留在所里，是因為他的做茶技術(shù)好?！爱敃r在所里實習，讓我們做一批茶葉，我和德華叔的兒子搭檔，我們大概是能夠把理論應(yīng)用到實踐中去。雖然是第一次嘗試做茶，同一批次茶葉，我們做出來效果特別好，賣出去的價格，是別人的3倍。”
徐茂興 因此留在了茶科所，學習制作茶葉和育種，他對拼配大紅袍的事實了如指掌：“現(xiàn)在武夷山能夠把大紅袍拼配好的，很多是我們茶科所出來的，都是我的師兄弟，可是每個人配方都不同。”他說，有一位師兄，也是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的傳承者，有一年拼配的大紅袍非常之好，能在北京買到上萬元的價格?！叭窃Ｌ蠓?wù)員給我看一下，一開罐，香氣就出來了?！?/span>
他自己的配方是用梅占，配以肉桂、水仙、半天腰等茶種，各占一定比例。
這種拼成的大紅袍是目前武夷山最主流的大紅袍產(chǎn)品，而價格高低，則決定于你所用的茶葉的好壞，和拼成后的口感滋味如何，這就給各家的大紅袍很大空間。在福州見到福建茶葉質(zhì)量監(jiān)測所所長陳郁榕的時候，她告訴本刊記者，她的配方，除了常見的肉桂、水仙外，還有醉貴妃、玉井留香等少見的奇種巖茶，成品非花香，也非果香，在似與不似間，拼配出來的大紅袍效果很好?！艾F(xiàn)在拼茶技術(shù)猶如勾兌好酒，效果差別因人而異。”陳郁榕就是其中高手，使用價格不是很高的茶能拼出好滋味來，她拼配的200多元一斤的茶，比起別人500多元一斤的還要滋味醇厚。去年她還拼了一種55元一斤的大紅袍，“就是把我手中剩下了幾種茶隨便一拼，哈哈，結(jié)果我的一個學生買去，放在他的茶店標價550元”。不做生意的陳郁榕覺得這價格很離譜，可是買的人并不覺得不合適。
原因就在于，她所搭配的一些奇種茶，在武夷山也越來越少，大家對那些茶的香味不熟悉。
武夷山的巖茶有一特征，就是品種復雜。上世紀70年代大學畢業(yè)分配在武夷山工作的陳郁榕說：“武夷山是天然的植物園，茶樹的品種和資源太豐富了，巖巖有茶，通稱為武夷采茶有性群體，植物學特征卻千變?nèi)f化?！币驗樵耘鄽v史悠久，所以最后形成了七八百種巖茶名稱，可是這些茶都不多，甚至只有一棵兩棵，像大紅袍有3棵甚至都不錯了。
有的根據(jù)產(chǎn)地命名，去大紅袍的路上，我們見到下面巖石縫隙里有一棵茂盛的茶樹，叫做“不見天”，陳德華解釋說：“是因為它生長的地方比較陰暗，上面只有一線亮光。”還有的，是根據(jù)發(fā)芽的早命名，比如“迎春柳”，奇怪就奇怪在，這些只有一兩棵的茶樹確實屬于不同品種，做出來的茶風味也變化很多。
1978年，陳德華他們?yōu)榱瞬榧业?，對傳統(tǒng)巖茶名種進行了一次普查，“才發(fā)現(xiàn)，許多名種近乎傳說。武夷山解放前有幾百個茶商，他們給自己莊里銷售的茶命名，很多只是好聽而已，并不科學。加上解放后茶山解放后茶山收歸國有，有些山上高遠處，不太出名的茶山因此荒廢了。那次普查特別徹底，我把老茶人、老和善一一找到，拿著記載里有過的名種檔案和現(xiàn)實中有的一一對照，不管多偏遠的地方都去了，可是，連1/10的都沒有了?！弊詈蟠_定下來的，只有165個品種，“我們茶科所做了一大片的種田，將之保留下來”。
四大名叢中鐵羅漢的母樹，“1969年的時候還看到過，就在離大紅袍不遠處，可是1978年做普查的時候，已經(jīng)不在了，后來是在別的樹上截取的枝條。鬼洞外邊的水金龜?shù)哪笜洌?978年倒有，前年我去看的時候，也已經(jīng)不存在了”。
為什么沒有對這些母樹好好看管并且進一步推廣？陳德華說得異常清晰：“其實不是我們茶科所或者茶農(nóng)不肯保護，很多是歷史的選擇。隨著年代推移，這些名叢有些老了，成茶質(zhì)量大不如前。”
從80年代開始的每年十大名茶評比中，很少有名叢的影子，品質(zhì)也不能保證：“你別看名叢奇種有幾百年歷史，可是很多脾氣捉摸不定，名氣大，做不好。像水金龜，少得可憐，現(xiàn)在一年只產(chǎn)幾百斤了。白雞冠還行，有幾年突然做得很好，我們覺得可能是那幾年做茶時節(jié)的氣候適合它，評比連續(xù)進了前十名，還有一年是第二名，可是后來又不行了。但是好在它很好看，泡完后葉底金黃，特別誘人，所以很多茶農(nóng)保留了一些，現(xiàn)在還能喝到一些真的，可是這兩年又完全做不好了?！?/p>
市場上的茶葉商是這樣：你要什么，他就能給你什么。至于給的是什么茶：“那就完全不知道了，反正多數(shù)人都不知道名叢的外觀和滋味?！边@兩年，老君眉又流行了一下，說是《紅樓夢》中提到過，“可是我估計，只是一種沒大發(fā)掘過的茶，用了這個名字而已”。名叢產(chǎn)量很少，一般只有五六十斤，完全不能和后來品種水仙，包括70年代推出的品種肉桂相比，后兩種茶葉的產(chǎn)量是前者的若干倍，茶農(nóng)在直接利益驅(qū)使下，往往去除名叢而改種產(chǎn)量高的肉桂和水仙。所以名叢大多是只是聽過名聲，真實的茶葉已經(jīng)看不見了。
原生名叢最多的地方，是武夷山的鬼洞，在徐茂興的帶領(lǐng)下，我們打算去看看那些還剩下不多名叢的生長空間，一路上從最著名的三坑中牛欄坑經(jīng)過，這里是巖茶的著名產(chǎn)地，因為狹窄，潮濕，茶樹長勢很好，可是人走在里面卻很難受，路又濕又滑，幾乎不見天日，兩邊巖石上的茶樹多是肉桂，外界給這里產(chǎn)的肉桂起了名字叫“牛肉”，喝起來非常順滑，而且有濃重的花果味。徐茂興給我們解釋：“牛肉”一喝就知道是正巖茶，哪怕是不太會喝的人。“巖韻濃厚，我個人感覺，是巖石粉末的味道?！?/p>
他這么一說，我更覺得費解了。
鬼洞并不是一個洞穴，而是一處深不可測的山谷，據(jù)說下雨時候，整個谷中云霧彌漫，所以有了陰森的名稱。我們?nèi)サ臅r候正是晴天，能看見下面的山谷里外，全是各種茶樹，那些茶樹在從高處向低處蔓延，一直沖出山谷，倒像是有意種植的結(jié)果，其實全是造化之功。
這些茶樹本來屬于國營茶場，后來被一個矮矮胖胖，外號叫“西瓜”的人承包，目前歸他管理?！拔鞴稀鄙a(chǎn)的拼配大紅袍在當?shù)匾埠艹雒放聘臑椤瓣毓稀?，是不是里面有這些留下來的原生茶種的功勞，就不知道了。[FS:PAGE]
肉桂、水仙的崛起和巖茶村的資源
陳郁榕對我們解釋：她有多年的制茶經(jīng)驗和評茶經(jīng)驗，可是就連她也無法明白，為什么有時候一種茶同樣的人做，有的年份好，有的年份差？歷史上傳統(tǒng)的名叢怎么就越來越不好喝，也不好制作，而逐漸被肉桂和水仙取代了呢？“我給不出答案?！钡?，毫無疑問，肉桂、水仙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名叢，不僅產(chǎn)量高，而且香味好，滋味厚。
70年代她在山區(qū)工作時，就發(fā)覺了肉桂有可能做大：“其實最早肉桂也是武夷山的菜茶的一種，可是做出來，有一種我們很少見過的桂皮香。這兩年廣泛種植后，桂皮香味少了，花果香濃了，味道之濃郁，還是超越許多茶種。我們國家的生化研究還不是很先進，也沒有給出準確答案，唯一的解釋就是，種植的環(huán)境給了茶樹香味很大的影響，所以產(chǎn)在核心地帶的肉桂味道還是最好?！?/p>
其實肉桂的推廣種植，和陳德華也有很大關(guān)系，他自己沒怎么說，徐茂興告訴我們：60年代，茶科所發(fā)現(xiàn)肉桂產(chǎn)量高，香味好，最重要的是制優(yōu)率好，10年種植基本上9年都能做出好茶來，“水的味道很豐厚”，所以德華叔很想加以推廣。“他在十幾個品種中試下來，這肯定是能做大的品種，茶葉是那樣，就怕貨比貨，肉桂中好的帶桂皮香，一般的也都帶有水蜜桃的香味，80年代開始的評茶評選，德華叔做的肉桂，連續(xù)多少年都是前十名?！?/p>
1979年，省科委給了一筆10萬元無息貸款，被茶科所用來推廣肉桂種植，80年代是肉桂發(fā)展的黃金年份，許多茶農(nóng)開始開山劈林，在山地里種植肉桂，為此，銷毀了不少名種?！爱敃r有個政策，誰家平整出來的茶園，就歸誰家所有。勤勞的茶農(nóng)就砍去了不少從前產(chǎn)量每畝只有幾十斤的菜茶，開始整片種植肉桂。”
與此同時，原產(chǎn)于閩北的水仙也開始在武夷山推廣，水仙滋味不如肉桂，可是產(chǎn)量同樣很高，兩者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占到武夷山巖茶總量的80%左右。而且也是制優(yōu)率高，10年恨不得有10年能做好，當?shù)赜芯湓捊小扒谌夤?，懶水仙”。就是制作肉桂的時候，用的力氣要大；而制作水仙的時候，力氣必須很小。
其實是因為二者的葉片厚度不一樣造成的，水仙葉片大而單薄，搖青的時候輕微搖晃，就可以把滋味做出來了；而肉桂不同，葉面蠟質(zhì)感很強，必須使勁搖晃。徐茂興是做茶好手，他告訴我，名種大多是肉桂油同樣特征，葉片厚而蠟質(zhì)感強，所以都不好做，力氣要大，但是光這樣也不起作用，還得看準時間、氣候等，看青做青，看茶做茶，看天做茶，一直到現(xiàn)在，老祖宗留下來的那套辦法，一直還在使用。
由于武夷山在申請世界文化和自認遺產(chǎn)的時候，不能允許景區(qū)內(nèi)有人居住，于是，從90年代開始，景區(qū)內(nèi)的茶農(nóng)陸續(xù)搬家出來，現(xiàn)在，他們就住在距離景區(qū)最近的巖茶村里，當年天心村的名字也被保留下來，稱為“天心巖茶村”。村民翁建昌家在山上有50多畝茶山，在村里算是大戶，除了當年分田的時候家里人多，還有一個原因，他的爺爺當年很勤勞，把很多無人管理的茶山改種了肉桂。那時有個規(guī)則，誰家種的肉桂就誰家所有，一下子，他家就比別人多了幾畝茶山。不過，當?shù)厝瞬还茏约核械牟杼锝胁枭?，而是叫“山場”。山場的好壞，直接關(guān)系到茶的品質(zhì)。
原來不僅核心產(chǎn)區(qū)的巖茶質(zhì)量要高于外山茶，即使同是核心產(chǎn)區(qū)的巖茶，因為山場的好壞，也能分成不同的質(zhì)量。翁建昌帶我去看他家位于天心寺上方的山場，有一位臺灣來的茶友，看上去貌不驚人，可是鑒別能力很強。“一喝我的茶，就說你這是正巖，然后又喝一泡，說，你這是不是天心寺附近的啊？”翁建昌本來以為，只有當?shù)夭枞瞬拍芊殖鲞@是哪個山頭的產(chǎn)品，這下吃驚了。“他那么大年紀，還一定要去我家的山場上參觀?！?/p>
武夷山景區(qū)禁止車輛入內(nèi)，可是茶農(nóng)家的車例外，因為不少茶農(nóng)的山場就在核心點，不可能不讓他們開車做業(yè)，尤其是生產(chǎn)的時候，一家一天要運幾百斤青葉出來，不可能靠人力挑，那成本就會再增加幾倍。
走過天心寺的時候，翁建昌告訴我，1976年前，廟里的和尚只剩了一個，所有廟房都是他們村的住宅，現(xiàn)在他們搬家了，這些房產(chǎn)又回歸了廟宇，僧侶們把當年的村民住房改建成了茶葉工廠，也要做茶銷售。經(jīng)過的時候，一個穿黃色袍子的僧人正在和一位商人講價，說是商人想包今年寺廟產(chǎn)的所有茶葉，其實也不奇怪，天心寺種茶歷史悠久，大紅袍從前就是寺產(chǎn)。
穿過天心寺，往背后的山坡上奮力爬去，就是翁家的山場了，武夷山的巖石陡峭，山場也非常不成片，翁家雖然有50多畝地，可是至少分成了十幾片，依靠著巖石下面的小塊土地，地上有很多碎石，翁建昌告訴我們，這既是分化下來的碎巖石，只有這種土地上生長出來的巖茶才有很重的韻味?！巴馍讲鑴e看土地肥沃，可是那些黃泥地容易板結(jié)，對茶樹不好。那些茶樹看著好看，收獲量也是我們的幾倍，可是質(zhì)量就是不行?！?/p>
山頭不僅土不多，而且樹叢茂盛?！斑@又是一大好處，茶樹不見天日不行，可是總曬也不行，所以我們這里的茶葉質(zhì)量好?！币黄薮蟮膸r石下面，有一分地左右的矮小的茶樹與翁家大片的肉桂看似不太一樣，翁建昌夸獎我們的眼力，原來這就是“半天腰”，只能生長在最高處，傳說中是鳥將茶籽銜往上面，然后再生長而成的，一種產(chǎn)量稀少的名叢。“我從80年代開始培植，也是想做些不一樣的茶葉，不過產(chǎn)量稀少，一年才幾斤，基本上不能在市場上銷售?！?/p>
上次臺灣茶客來的時候，說是5000元一斤，他全部要了。2008年風調(diào)雨順，翁家一共產(chǎn)了8斤半天腰，果然全被包走。我們下來后喝到一泡2009年的半天腰，說來也真奇怪，同是巖茶，這種喝起來顯得很年輕，但是那香味卻又融在水中，舌頭下面生出甘甜來。翁建昌說：都是他做的，可是2009年的遠不如2008年出產(chǎn)的，香味不濃厚。所以價錢不高。
茶種好，必須還得做得好，這在武夷山是老生常談了。翁建昌和徐茂興一樣，強調(diào)做茶時候的搖青，其實是氨基酸類物質(zhì)如何表現(xiàn)的過程，從葉脈集中到葉片，翁建昌說：這還真不是人力能決定的，有時候盡心盡力，還做不好。2008年天氣特別干燥，一天雨沒下，“那年做的茶葉，真是好”。靠空調(diào)之類的東西來控制，在巖茶村至今沒實現(xiàn)，他們說，那樣做出來的茶，風味不佳，糟蹋了巖茶村特別山場里的好原料。
徐茂興經(jīng)常跑到巖茶村做茶，他的經(jīng)驗使，絕對不能太累，許多茶農(nóng)現(xiàn)在雇傭工人做茶，最高的工錢已經(jīng)到了十幾天1萬或幾萬元，可是徐茂興和翁建昌都不用，不是為了省錢，而是不相信別人，“畢竟自己做的最精心”。
而且，翁建昌也不做外面的茶葉，因為自己家的產(chǎn)量已經(jīng)夠大，再做外面的，常常人累死了，做出的茶葉質(zhì)量不好，照樣賣不出高價。從4月下旬到5月中旬，是巖茶采摘的時候，幾乎每天連續(xù)工作，根本休息不得。
除了搖青，翁建昌覺得焙火也是手工活，極關(guān)鍵，能夠把茶葉的香味定型下來。好在他岳父是當年茶科所的老師傅，焙火技術(shù)很好，敢于用猛火，又不會把茶葉做出焦味，外面請的工人300元一天，還不一定能做出那種火候來。
向他請教為什么北京市場上的巖茶焦炭味道嚴重時，他說，那些事電焙的產(chǎn)物，正巖茶從來不用電焙，而是用荔枝木來焙，做出的茶能發(fā)揮本來的香氣，這才明白，那種焦炭味道眼中的所謂巖茶，是想借這種厚味來掩飾茶葉其他味道的不足。他說，“肯定是外山茶”。
正巖茶的行情起起落落，去年前年，翁家的年收入都是40萬元左右?！安贿^刨去人工，就少了一半。采茶女工的工資現(xiàn)在是每天百元左右，雖然做茶是自己，可是一些體力活還是請人做，又去掉一些?！币坏?月下旬，江西上饒地帶的農(nóng)民就開始聯(lián)系巖茶村的村民，看看主家是不是還需要他們來，工錢多少等等，翁建昌也接到幾個電話，巖茶村的村民小農(nóng)場主的身份顯露無遺。
32歲的汪林生同樣是巖茶村的村民，他家里有幾塊肉桂優(yōu)勝獎的獎牌，從2006年開始，巖茶村開始搞茶王賽?！拔掖未味紖⒓樱还惨簧先?2斤茶葉，評比用2斤，剩下的被村里包銷了，如果能評上狀元，就很合算，因為包銷價格就很高?？墒俏以u來評去都是優(yōu)秀獎?！辈贿^也不簡單了，每次參加的有80多家，最后評上的只有10家左右?！捌鋵嵨疑瞄L做水仙?！蓖籼炝中Φ溃奢p松，搖青的時候不用花力氣，而肉桂屬于力氣活，連續(xù)做半個月下來，人能瘦掉十幾斤。
巖茶村會不會有龍井村那種現(xiàn)象，村民們在家里賣茶，但是賣的很多事搜集來的茶葉，而不是自己家山場所產(chǎn)的茶葉？汪天林說前些年有過，而且還為數(shù)不少，把外山茶弄來當正巖茶賣?？墒呛芸炀唾u不出去了，一大原因是，巖茶的買家都是行家，往往一喝就知道有沒有巖韻，那種特殊的棕葉、石頭和青苔的復雜混合味道，是外面出產(chǎn)的茶葉怎么都模仿不出來的。
——《三聯(lián)生活周刊》王愷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