離開小亭,山路窄了,水聲卻喧嘩了起來。原來到了九龍澗。澗中嶙峋怪石間,流水激起了白浪和聲浪,打破了一路的幽靜,展示出生命不同狀態(tài)的對照。猛然回頭,就見到一塊巖石上唐代徐寅的詩句:金措和碾沉香末,冰碗輕涵翠縷煙。寫的依然是茶事。在喧響的水聲里讀它,竟讀出心境的寧靜。世間不單酒可以醉人,茶也是可以讓人醉的。但真正的醉是內(nèi)心毫無塊壘,情欲皆忘,身心可隨風(fēng)飄蕩而去。酒更濃烈,茶卻沖淡。酒讓人酩酊而驅(qū)憂遣愁,茶讓人微熏而歸于心平氣靜,茶比酒更雋永醇釅。酒醉給人精神上的撫慰有些縹緲若幻,而茶馨卻絕對是閑適心情的真實證明。
等水聲遠了,路又寬了,視野開闊起來了,就見到了大紅袍。它站在高高巖壁的半腰上,僅四棵,種于明朝永樂年間,一站三百年,真有一種浩然之氣,又因與皇帝龍袍的一段傳說相聯(lián)系,平添了幾分神奇。其實,大紅袍能成為茶中極品,得益于地利。茶的生長喜陰少光照。那一塊巖壁只有傍晚夕陽剛好斜照到了它,加上山谷中霧嵐蒸騰,水氣滋潤,給了它天地之精華。這些都是人皆知曉的舊話,我想到的是,偌大的武夷山脈,只有這幽靜山谷的巴掌大的一隅,可以養(yǎng)育天下茶王,真是上蒼神奇的造化。武夷碧水丹山的形成,是億萬年時間之功。自然與文化一樣需要時間的涵養(yǎng)。但是,沒有了大地山水的依托,還有什么能存在?人及茶及其他生命永遠處于虛無。自然是博大而恒久的孕育之母,人及人所創(chuàng)造的文化與之相比,又算得了什么?而自然又是那樣脆弱,人為地使其延續(xù)過程的中斷,它多么漫長的累積都將頃刻傾覆,那我們今天還能看到什么呢?此刻我們站在大紅袍茶樹面前,真是千古一瞬的際會,不能不讓人神思飛揚。
不知何時雨歇了,游客不知從哪里三三兩兩鉆了出來,但山谷依然幽靜,仿佛這幽靜是九龍巢抹不去的秉性。輕風(fēng)無語,山嵐如煙如縷也無語。誰又舍得這一份幽靜呢?我就站在這里,守著天地賜予的幽靜,守著肅穆的山川,不想離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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